#11:母親的舌頭
當一個語言遇見另外一個語言
南美洲因為受西班牙殖民的影響,大部分的地區跟西班牙長出了同一條舌頭,都變成講西班牙語的國度。
但在巴拉圭重塑舌頭的過程中,卻有一個非常神奇的現象:原住民使用的語言瓜拉尼語並沒有消亡;相反地,人們會把兩個語言混在一起說,語法和單字互相交融變成一種新的語言變體 Jopara(也就是說在巴拉圭學西語更具有挑戰性 🫠)。

不同的族群和語言在同一塊土地上遇見彼此,本來就會很自然地有所互動、互相影響,在台灣也是如此:
同時使用「個」、「顆」、「粒」似乎是臺灣特殊的語言現象。
臺灣人可以說三個蘋果,因為『個』是最普通、一定可說的。說三顆蘋果就稍微文雅一點,我們可以在華文文學裡看到顆,天上一顆星星,就比一個星星更有文學性。至於粒呢?把「粒」的用法擴大到比砂子更大的東西,則是受臺語的影響,例如三粒西瓜。
現在臺灣華語中「粒」的用法,就是外省第二代和本省第二代一起到學校上課時,互動溝通下共同創造出來的。他們上課學了「顆」,下課學了「粒」。
在「三」和「蘋果」之間,「個」、「顆」、「粒」等分類詞都是可以互換,甚至可以省略的廢話,翻譯成英文也都是 three apples;但這些「廢話」卻輝映著臺灣政治、族群、語言、與教育政策相互交纏的歷史。

或許原本台灣各族群的語言,也有可能跟巴拉圭的兩個語言一樣彼此吸收、融合,只是後來推行的國語政策,打破了語言交融的自然進程,很多母語者的舌頭就被粗暴地拔了下來。
雖然至今巴拉圭大概有七成人口會說瓜拉尼語,比例不低,但西班牙語畢竟是政府與正式場合的權威語言,也會有人覺得講瓜拉尼語比較低俗,講西班牙文才高尚。和巴拉圭當地人聊到此現象時,彼此都是心有戚戚焉。
你的名字台語怎麼唸?
我的家庭按現在流行的說法就是很台派,家裡長輩對台語的態度將像是《俗女養成記》裡面的阿公,可以把台語講得大聲,講得理直氣壯。
因此在我成長的過程中,並沒有覺得台語是低俗的語言,感謝我的阿爸阿母有意識地將這個語言傳承給下一代。
據說幫我取名的時候,算命仙算出來的那些美麗的名字,會因爲沒辦法透過「這個名用台語安怎唸?」的易用性測試而慘遭淘汰。雖然也很有可能是為了逃避女兒的質疑「為什麼取了一個菜市場名」而掰出來的推託藉口,但怎麼讓阿公阿媽用他們熟悉的語言叫乖孫仔,的確是很重要的事情。
大學時期曾經去當「台灣選舉與民主化調查」的訪員,工作的內容是要帶著問卷去找指定的受訪者完成訪談,主要會收集民眾對政治人物、民主體制、政治相關議題的態度和看法。

訪談的對象是從戶政系統隨機抽選出來的,所有的人都可能是受訪者,我負責的名單中有 90 幾歲的阿媽,真的要用台語才能順利訪完。
當初看到「閩南語流利者佳」這個條件,就覺得我一定要去應徵的吧,這是為我而生的打工啊!我印象幾任總統的名字像是李登輝、陳水扁、馬英九,都有出現在問卷的選項中,要以台語唸出他們的名字不是什麼難事。
近期又回想起這個經驗時,卻發現後來崛起的政治人物像是侯友宜、柯文哲,我已經不知道怎麼用台語叫他們的名字了。當然要動用大腦中的翻譯器還是唸得出來,只是意識到不太有人會用台語稱呼他們了。
「閩南語流利者佳」這個招募條件,還會持續幾年呢?
關於學台語,我想說的是⋯⋯
原本的我對於台語的想法就是:「啊~雖然對我是有感情的語言,但最後不可避免還是會失傳的吧⋯⋯」
有趣的是鳳凰颱風的台語該怎麼唸掀起一陣挑戰的風潮,在社群媒體上也看到更多人投入台語文的學習,像是「學台語 ohtaigi」和「芋圓字典」都讓人眼前為之一亮。
最驚人的是連我阿母都有學台羅啊!
阿母跑去學台文後,莫名創造出了一些新的連結。在學校必背的琵琶行我很熟悉,但那個大珠小珠落玉盤,用另一個語言演繹出來,又是截然不同的感覺,台語獨有的入聲字和音調,讓琵琶音色的表現更加豐富。
以下邀請我的阿母為大家示範一小段:
大絃嘈嘈如急雨,小絃切切如私語。
嘈嘈切切錯雜彈,大珠小珠落玉盤。
間關鶯語花底滑,幽咽泉流冰下難。
冰泉冷澀絃凝絕,凝絕不通聲暫歇。
別有幽愁暗恨生,此時無聲勝有聲。要不要學母語,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答案。而對於台語的學習,我自己想說的有:
- 台語之所以現在很沒路用,很大一部分原因來自強硬的國語政策,跟這個語言本身的美感和實用性,沒有什麼關係。
- 到海外旅遊或生活時,很多人也會學幾句當地的語言,希望可以更融入所在之處。不妨將同樣的貼心與好奇心,運用在認識自己家鄉的語言。畢竟台語的學習還不至於像是需要倚靠文法書的第二外語,如果家中還有人會說台語,那打造一個自然接觸台語的環境,並不會太困難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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